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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家园

,钢铁火药和施法者

天色微明,秋风肃杀,一伙骑手在荒凉的原野亡命奔逃。

骑手年龄不一、服饰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此刻他们脸上发自内心的恐惧神情。

他们原有十三人,现在只剩九个。掉队的人都被苍茫的夜幕吞没,没有一个能够再追上来。

除了胯下乘马的蹄声,还有另一种夹杂着尖利唿哨的蹄声从风中传来。

那奇特的蹄声已经追了骑手们整整一夜,如同附骨之疽,无论他们逃得多快、选择的路有多难走都无法甩脱。

“他们马快!”九个骑手当中的一个冲着其他人绝望地号叫:“我们甩不脱!不如趁着还有力气!拼了!”

领头的骑手望向地平线:天已经大亮,森林和山丘的轮廓清晰可见,如果借着夜色掩护都逃不掉,那天亮以后更没有机会。

他一咬牙,突然拉紧缰绳。他的坐骑嘶鸣着抬起前蹄,踉跄了几步停住。

“不跑了!”领头的骑手喘着粗气大吼:“跟他们拼了!”

其他八个骑手当中,有六個闻声停住马,朝着领头骑手靠拢过来。还有两个骑手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不管不顾地奔向森林。

领头骑手暂时顾不上收拾背信弃义的同伙,他拔出血迹斑斑的军刀,咽了一口唾沫,竖目暴喝:“怕个什么?他们也是人!白刀子进去,一样红刀子出来!宰了他们,再也不会有人胆敢反抗我们!以后这里就任我们取夺!”

另外六个骑手也纷纷抽出武器,为了给自己壮胆,面目狰狞地胡乱吼叫。

这伙原本有十三个、现在只剩九个的骑手,并非普通平民,而是让边地百姓谈之色变的马匪、偷马贼。

对于迁居到杳无人烟的边疆区的拓荒者来说,马匹往往是一个家庭最值钱的财产,也是最不可缺少的工具。

失去马匹,他们就等于被隔绝在孤岛似的小小定居点上,而四周是汪洋大海般的无人荒野。

所以拓荒者会不惜一切代价保卫自己的马匹。

也正因如此,偷马贼全部都是最凶悍、残忍、无法无天的极恶之徒。

不多时,追击者的身影出现在山坡上,同样是一小队骑手,约莫有二十人。

望见马匪分成两伙,为首的骑手吹了声口哨,追击的队伍里立刻分出四名骑手,前去追击逃往林地的两个马匪。

其他骑手则策马驰下山坡,径直朝着想要放手一搏的七名马匪冲来。

他们挂在战马胸带的铃儿叮当作响、狭长的马刀闪着寒光、圆形的耳环和额发随风飘荡、妻女编织的刀穗缠在手上。

一边是不屈不挠的顽强追兵,另一边是穷途末路的绝望马匪,没有骂阵和劝降,双方咆哮着冲向彼此。

……

短暂却激烈的骑战落下帷幕。马匪惨败,追击者得胜。

鲜血洒在这片莽荒的土地上,一开始还冒着热气,很快就变得冰凉。

一个干瘦的年轻骑手把一个半死不活的马匪艰难地拖到俘虏堆里,然后捋了捋沾在脑门上的额发,走向为首的骑手。

为首的骑手跪在一名躺在地上的同伴身旁,紧紧握着同伴的手,不住地点头。

躺在地上的骑手的话语断断续续,他的胸膛以下盖着一件外衣,遮住了他腹部那处可怕的伤口。血从他的身体下方流出,在烂泥里汇成小坑。眼看他已是进气越来越少、出气越来越多。

说完最后的嘱托以后,濒死的骑手挤出一抹笑容,他看着陪伴在自己身旁的战友的脸,艰难吐出最后一个词:

“谢谢”。

说完,他的眼睛便失去了光彩。

一直等到为首的骑手为阵亡的同伴盖上眼睛、站直身体、擦干泪水,干瘦的年轻骑手才开口说话:“吉拉德·普莱尼诺维奇,活着的偷马贼怎么办?”

“把那个小孩子带过来。”吉拉德说。

干瘦骑手——谢尔盖——点头,吹了声口哨,一名杜萨克闻声驮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来到吉拉德面前。

小男孩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瞪大眼睛,惊恐地向四周张望。吉拉德仅仅站到他面前,他就像受到什么刺激似的凄厉尖叫起来。

但是没人责备他,因为他是昨晚刚刚发生的灭门惨案的唯一幸存者。

吉拉德把小孩子搂在怀里,直到后者不再尖叫、直到后者不再哭泣。

然后他抱着小孩子走向还活着的马匪,指着最近的一个,问:“有他吗?”

小男孩使劲挣扎,拼命想要躲到吉拉德的身后,连看也不敢看一眼。

“别怕。”吉拉德温柔地说:“你只管点头摇头。来,看着他,告诉我——有他吗?”

小男孩看了好久,抽噎着点了下头。

不需要吉拉德多说话,谢尔盖抽出马刀走上前,左手揪着被指认马匪的头发,右手反握马刀从后者肩窝捅进胸膛,干净利落地结果了一条性命。

另外几个被俘的马匪目睹同伙像宰猪一样被杀掉,又是求饶、又是诅咒、又是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跑,丑态百出。

“畜生!”谢尔盖一脚踹翻一个想逃走的马匪,怒骂:“有胆子行凶,没胆子领死?”

吉拉德没有说话,直到同伴们把马匪控制住,他才指着另一个马匪,问小男孩:“有他吗?”

小男孩点头。

谢尔盖毫不犹豫地下手,被指认的马匪身体一软,扑倒在荒原上。

一直到指认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俘虏的时候,小男孩摇了摇头。

“没有他?”吉拉德皱眉问。

小男孩再次摇头。

吉拉德把小男孩交给同伴,蹲在最后一个活着的马匪面前,问:“没有你?”

最后一个还活着的马匪是一个老头子,稀稀拉拉的胡子已经花白,脑袋上的伤口流出的血粘住了他的一只眼睛,他用另一只眼睛费劲地看向杜萨克首领,有气无力地说:“我……我没有动手。”

吉拉德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你……你要……要做什么?”老马匪喘息着问:“审判……审判我?”

“我不是法官,这里也没有法律。”吉拉德抽出马刀,用手示意:“拉起他的右胳膊。”

谢尔盖二话不说,利索地扒掉老马匪的上衣,拽着老马匪的手腕,把老马匪的右臂抬高。

吉拉德面无表情挥刀劈下。寒光一闪,老马匪的右臂被连肘斩掉。

断肢被谢尔盖扔到地上,鲜血从切口一股一股地喷出。老马匪撕心裂肺地惨叫着,痛得几近昏厥。

但是还没有结束,吉拉德扯下一块布条,勒住了老马匪的断臂。又生火将蹄铁烧得暗红,给老马匪的断臂止血。

与此同时,其他杜萨克则将马匪的尸体在路旁的树上挂成一排。前去追击另外两个逃跑马匪的杜萨克也拖着马匪的尸首返回。

临走之前,吉拉德站在半死不活的老马匪面前,低头看着后者。

“如果你能活下来。”吉拉德的语气森冷:“去告诉他们、告诉所有和你一样的人。”

“告诉他们什么?”老马匪沙哑地问。

吉拉德附身靠近老马匪:“告诉他们我。”

说罢,他走向自己的坐骑,踏镫上马。

“马匪的脑袋……”谢尔盖犹豫地问:“要不要摘下来换赏金?”

“让他们腐烂。”

带着同伴的遗体和夺回的马匹,杰拉德头也不回地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在他身后,马匪的尸体在风中摇晃。

它们将会被乌鸦啄食、被走兽啃噬,而飞禽走兽最终也会死去、腐朽,最终和吉拉德等人洒下的鲜血一起,化为这片蛮荒土地的一部分。

……

当定居点的炊烟出现在视野里时,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将大地上的一切都染成金色,微凉的晚风令人舒爽。

谢尔盖吹起杜萨克的小调,其他杜萨克也跟着轻轻哼唱,而眼角还有泪痕的小男孩抱着吉拉德的脖颈,已经睡着了。

谢尔盖打马追上吉拉德,没头没脑地说:“这里的土地很肥沃。”

“是的。”吉拉德的身体随着战马有节奏地摇晃。

“今年的收成也很好。”

“没错。”

“明年……我打算再盖一座房子。”谢尔盖喉结翻动:“然后把老爸、老妈都从盾河接到这里。”

吉拉德转头看向同乡、伙伴和战友。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但我不会再回盾河了。”谢尔盖说:“我的儿女和他们的儿女也不会回去了。我们为这片土地洒了血,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

沉默片刻。

“对。”吉拉德注视着远处的青烟,轻声回答:“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与伙伴们岔口分别,他骑着马走过林荫路,定居到此地时种下的橡树,已经长大有两三个成人那么高。

在林荫路的尽头,围墙的门口。

听到他的战马的清脆铃声的妻子,正在等着他。

……

……

……

吉拉德骑马走在已经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的林荫路上。道路两旁的橡树如同巨大的伞盖,为他遮挡住五月的骄阳。

林荫路尽头还是他的家,却又不再是他熟悉的家。

系在他的马具上的褪色银铃伴着乘马的蹄声,发出依旧清脆的声响。

然而听到铃声等候在庄园大门旁的,也不再是他的妻子爱伦,而是他的小女儿斯佳丽。

斯佳丽一看到父亲回来,立刻奔向父亲,装成哭腔使劲大喊:“爸爸!”

看到女儿又要来告状,吉拉德一阵头疼。因为斯佳丽擅自剪掉长发,米切尔夫人禁止她抛头露面,甚至不允许她在皮埃尔结婚时出现在婚宴现场。

“婚礼禁足”是新一轮母女冷战的起因,然而真正引发冲突的导火索则是米切尔夫人禁止斯佳丽再去热沃丹。

斯佳丽没法改变母亲的态度,就只能每天找父亲哭诉告状。于是吉拉德在家里就成了风箱中老鼠——两头受气。

所以回到狼镇以后的大部分时间,吉拉德都假借办公为名,躲在镇公所避难。

吉拉德翻身下马,看着女儿可怜巴巴的姿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道的,你妈妈决定的事情,我也……”

“爸爸!”斯佳丽抱着父亲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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