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喜滋滋的娇气声,无非是想让所有的人注意她,而不是注意新人罢了。等她到了近前,不由得一惊,既而才知道自己的功夫是白费,无论自己再如何花貌相惊人,再如何装束明艳,也难以成为今天令人瞩目的焦点。自己再是会穿,都比不得人家敢穿。终究无法匹敌。好半天她才正常起来,笑容满面的小声道:
“表妹,真是不寻常!”
然后走到公公、婆婆面前柔款款的行礼,老太爷一见五儿媳妇这时候还这样,就理也不理,老太太忙摆手让她一边去。
就在这僵局无法收拾时,门房的李升跑来报说:
“外头一队人马朝这里来,看穿着,好像是官府的人马!”
荣卿听了,跟爹娘打了一声招呼,就往外走,赓卿同慎卿也跟了出去。李长炳看看儿媳妇们,然后一个往后打发人的手势,众妯娌们忙惊慌的往后退,转身回各自房去了。
还站在这里的女人除了老太太还有新人。老太太小声问老太爷是不是让这新人也往后边去避避,可李老太爷白了苏氏一眼,没答话。
不大会儿,就见来人气宇轩昂的走进来,荣卿在一旁唯唯诺诺的引路。
来人走到李老太爷子与苏氏面前,刚要施礼,而李老太爷子一见来人一身石青仙鹤补服,就抢先施礼过去,来人就势伸手搀扶,口中道:
“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说,我也是晚辈!”
这时空气里肃静的气氛有了缓和。
来人看了看洋装姑娘,然后对李老太爷和老太太道:
“老人家,今天本来是个大喜的日子,谁知闹起了该杀的蟊贼。家父本打算另择吉日举行大婚。可我这妹妹任性,偏偏不听……”
姑娘听哥哥要往下说,立刻瞪起眼睛嗔怪着打断道:
“哥——!”
“好,好,不说你了!”这兄长果然有长者之风,立刻笑着对妹妹说道。又转而对李长炳道:
“家父之意,就今日完婚,现在外头不太平,我们两家也就不宜大操大办。今日匆忙,所以妆奁之物先送这些过来,其他的如果还需要什么再择吉日送过来!”他指着身后一队人抬的红红绿绿的东西对李老夫妇说。
李老夫妇一看,仅这些先送过来的,就胜过前头五位儿媳妇的妆奁总数,气势之大堪比泰山压顶,这就得不应也得应了,就口中就应声道:
“是!是!”
李荣卿在一旁小心提醒父亲:
“该请客到客厅里头坐!”
李老太爷这才意识到自家失礼了,忙请来客到大厅里坐,又叫苏氏快去吩咐下人备宴及着人去准备拜堂之事……
准备就绪了,这时众人才发现不见了梅家姑娘,铭卿也不见了踪影。丫头、婆子们去找,回说:
“六老爷同梅家姑娘都已经在六老爷的新房里了!”
老太太一听,有些哭笑不得自言自语道:
“这叫什么事!还有这样的事儿!唉……”
倒是这位舅爷痛快,听说妹妹还没拜堂就入了新房,就哈哈一笑道:
“免去这一繁文缛节,也罢!”
老夫妇两人听了拉下了眼皮,又抬起来,相望了一眼,又忙勉强堆起满面的笑容满口应对来客……
夜里,李铭卿恍如自己在梦境中,翻来覆去的长吁短叹,满脑子都是张白贞的音容笑貌和历历在目的往事。凌晨时,他依然全无睡意,干脆出了屋子来到花园里。他往花园里去,为的是躲开张白贞的影子。可是花园里还是一样,到处都有她走过的地方。他在湖边站住,眺望远处,月色蒙蒙,湖面灰暗静谧,灰蒙蒙中可见湖边凋零的残荷七零八落,垂萎的荷叶沐浴在袅袅的雾气中。他似乎看见白贞往日的面庞映在雾气中,微微笑着看他……
……
夜里,李丹姊因为张白贞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复,起身叫丫头珍儿过来床头和她说话:
“你说白贞姐姐真的不能成为六嫂了吗?”
“白贞小姐都已经……”经历一天的惊慌,珍儿感觉半夜的屋里除了床前的灯光所及之外,到处阴冷冷的,她不敢说下去。
“和她可谓情同亲姐妹。各房嫂子们陆续被接进家里来,自己也不得不尽量做得像女儿家,但是自己平日看不惯、也看不上众位嫂子们尔虞我诈、争风斗气。我觉得张白贞将是我们家唯一位像儿媳妇的儿媳妇,也是自己唯一一位愿意将之视为嫂子的嫂子。现在呢?她不仅连人都不在了,而且家里众人言传的那位出格至极的女子嫁进来顶替了她,她比前几位嫂子让我觉得更离谱……这可真是世与吾愿相违。”
“小姐,白贞小姐即使嫁进来,你也快被董家接去了。何必操心各房嫂子怎样!”珍儿机警的提醒道。
丫头的话,听似无情,却着实提醒了李丹姊。她想到自己的夫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是怎样一个场景,也不知道他们会如何看待自己。但她确信自己是绝对的无可挑剔的。她对自己固然很自信,可是未来的夫家并不能确信……
李家上下都知道,李丹姊的亲事是在她十岁时就确定了。对方乃一代名士董震峙次子——董宏阅。董氏家族怕李家唯一的一位千金日后会下嫁到他家去,就早早的提出了下定,以免日后节外生枝。此后两家节日往来,礼仪如同亲家。
李丹姊的母亲很不赞成这样早早的下定,她倒不是为女儿家考虑什么,而是考虑到家里的事要有先后和主次,而不是将还没成家的儿子们放在一个女儿家之后。而李老太爷则是恰恰相反,虽然他也认为,儿子的事比较重要,所以更要郑重,二女儿家的事则是次要的,她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所以早定早了早完,早素净,免得李家长年累月的还要替别人家的人操心……
大哥荣卿对父母点头的这门婚事很是反对,因为董家虽然为书香门第,但是根基远不如李家深厚,认为他们不过是企及借枝繁叶茂的李家门第乘荫纳凉而已,而对自家的家势家运没有什么帮衬。其他兄弟皆以父亲马首是瞻。老太爷、老太太知道,反对这门亲事的应该不是长子,他哪里有心思管家中的家长礼短,应该又是长儿媳妇的主意……
董家观李丹姊的众位兄长皆仪表堂堂,举止斯文,没有见过面的李家独女自然也差不了的。董家知道越早确定下来,未来这门姻亲无法连结的不确定的可能性就越小。虽然定下来了,但是两家的来往也只是礼节上的,平日少有往来,尤其是家眷之间。所以李丹姊与董宏阅从未谋过面。
李丹姊看看黑魆魆的窗外,许久后继续说:
“我明白自己被父母定亲后,就非常羡慕和六哥定亲的张白贞,羡慕她可以出入我们家,羡慕她可以见到哥哥。而我只能在闲暇时猜测那位和自己定亲的人的可能样子,揣度自己的未来的运气是优还是劣于白贞姐姐。不过,以前觉得无论怎样,白贞姐姐都将是自己的嫂子,亲如姐姐的嫂子。白贞姐姐是家里的常客因为两家是世交,所以女眷之间的交往也很频繁,加上二嫂是白贞姐姐的表姐,盘根错节间的,两家更是亲上加亲。白贞姐姐到我们家来,是很平常的,虽然身份是客人,却和家里人都很熟悉,就如同家里的人一般……”
“我们也发现小姐最喜欢白贞小姐来家里了,因为她来了,小姐就多了位分享喜悦分担心事的人……老太爷、老太太管得严,小姐是难得走出家里的大门的……”
“是啊,想迈出家里的大门则是需要充分的理由,重重盘问,左边丫头陪着,右边老妈子看着,前面是仆人开路,后面是仆妇跟随……”
李丹姊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丫头眼看她要睡着了,就轻轻给她掖好被子,端着灯回了就寝外厢房。丫头凤儿被她们的说话声吵醒了,黑暗中瞪着眼听着里间屋里的断断续续的说话,看见门外有灯光,就侧头去看:珍儿端着光线幽黄的灯回来了。她轻声问:
“小姐睡下了?”
“哎呦,吓我一跳!嗯!你也醒了”珍儿手中的灯晃了一下说。
“说了什么,这么晚!”
“还能说什么,就是因为白天听说张小姐的事,扰着了,太息自己出家门难……”
“她是不是从未见过自己的未来的夫君,想出去看看那董家虚实?”
“想归想,那是怎么可能的事儿!李家金枝玉叶的千金出门,很有隆重的味道,即便是平时也是随便不得的。”
“我发现近几年,她很注重观摩张小姐的举止,学习怎样做一名具备三纲五常的合格的女子。还发现她时常注意张小姐和六老爷眼看着彼此而各自心灵相悦的神情……呵呵!”
“梅家姑娘嫁进来,看样子小姐比六老爷还不情愿,呵呵……”
“你说,小姐出嫁,我们跟去好,还是留下好?”
“都不好!伺候人,去哪里都是由人使唤,如果能回自己家,即便一天只能吃两顿饭,我也愿意!”
“过些年,你攒够了钱,就求小姐让老太太和老天爷同意你赎身,那你就心愿实现了!”
“实现太难了!今年家里收成不好,加上有人看病吃药。前天来要走了我所有的钱。怕是再也攒不够赎身的钱了!唉……”
“你还叹气,我倒是没人来跟我要钱,可是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出道门还有家人,我什么都没有。如果我陪嫁去董家,只希望少点儿责骂就是最大的期盼了。”
“罢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赶快睡吧!明早起晚了又要被说!”
夜渐深,夜色紧紧的笼罩着李家大院,也紧紧的包裹着生活其中每个人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