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老走出,看着朔阳翻滚在周围的大石,不解;便走到他跟前,问:“这是何用?”朔阳用手指着周围,画了一个大圈,把院落、水泉,他们开垦的地等全部囊括进来了。
啟老心知他想把这整块地都圈起来,不过看着地上远远不够的石头,摇摇头,拍拍朔阳的肩膀,一边比划一边说:“你想……把这里围挡起来?”朔阳点头。
啟老略一思索,心念到:“灵泉天赐,万不可我二人独享!”便对着朔阳说道:“这前院院墙虽矮,可此处人际罕至,可护我二人无虞;室内亦可见灵泉远山、可闻流水风鸣……朔阳,待那处竹子长成,若你闲来,先修造个假山、再山上建个竹亭可好?”朔阳虽然又不明所以,但是看着啟老先生的指点、明白了,当即点头。
啟老转身,心想朔阳小时候必然受过很多磨难,否则以他不过十二三的年纪,怎么会想着将这片地方重重围起。他看着自己这方院落,他最满意的便是门两侧基本与朔阳等高的小石墙,除墙根外全是小石块垒成,草沿着墙根冒土而出……看似松散,来者不拒。将来若有个假山掩映,确实极好。
三月余,朔阳跟着啟老就学会了基本的发音,虽不多言,但口齿清晰,也认识了为数不多的一些字,比如门口的“闲迟”;其间,假山大体也已堆出,就待竹子长成,竹亭可得。
他经常会跑到啟老收藏剑器的阁楼中,匾曰:神与。
啟:“你想学剑术?”朔阳退身至一侧,彬彬有礼地让出正对眼前这柄剑的位置,点头道:“是,先生!”。
啟老指着这把轻灵的剑,摇头,道:“这是羽国一位将军的佩剑,名曰:承影;剑身若蝉翼,攻敌要害,飘逸灵动。”朔阳吃惊,目露神往,不自觉伸出双手、却不敢触碰。他虽然不知这些剑的渊源,却对这柄承影爱之有加。
啟老绕身走到另一柄古朴无华的剑前,“末洗;此剑斩敌无数,血饮之,悍将可驱;嗜血,不祥。”朔阳不可思议地盯着末洗剑,“何以…饮血?”
啟仰头,漫步,“为将者,身赴敌阵、长刃渴饮……一骑当先,其锐勇,是曰:神;可挫敌锋,摄其魂,再饮其血。”
朔阳:“虚者,实之?”啟赞许地点头,心想他虽然木讷,但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啟:“言之为虚,与人、则为实;听之为虚,信之为实;亲历者迷,名者实之……”听着啟老的讲解,朔阳了然:前人赋予剑器、兵刃上的神灵和传承,后人感之、念之,则有神助……
啟:“你随我来。”朔阳跟着啟老进入收藏书简的屋子,匾曰:尘染。
“所藏书卷,你已整理过一遍;有何发现?”朔阳摇头。“那你可知,这里为何叫尘染?”朔阳又摇头。
啟:“天下竹简,记得全都是胜者为王、载其丰功伟绩;疏略的、是苍生浮沉、是逆耳忠言。”说完指着神与阁,“承影的主人,羽国将军萧瀚,身中剧毒护佑正主离宫,一夫当道,百将莫敢上前……终于,叛臣上位,萧将军被曝尸荒野,满门处斩。羽国那九层史卷塔碑,也付之一炬……”在啟老的叹息声中,朔阳也低下了头。“我的义子,烨泽,执末洗、斩敌将于阵前,英雄无两……现却被举族流放边关,再难回朝;末洗剑,这便也随我,贬谪此地。”
“史卷何闻……”伴随着又一声叹息,啟老出门。朔阳跟着啟老径直穿过前院,来到泉边那光秃秃的假山前。
啟:“我独自一人闲居于此,览万卷、阅古今,图以修撰一部史书,帝王、布衣、商贾、流寇……包罗万象,警时局、鉴后世。”
朔阳心知啟老胸有博学,但并不能教自己武功,未及惋惜,啟老便道:“有人身怀绝技,以一当十,勇冠三军;有人学富五车,挥斥八极,为民请命;可惜满腔武功才略,卖身帝王家……”朔阳虽不甚解,但听出啟老对或文或武的鄙夷。“文武之上,世间还有一术,统领百家,你可知道?”朔阳:“不知。”
不过这时,朔阳终于明白“尘染”的意思。啟老想要写一部记述世间百态的史书,复刻兴衰、厘清脉络;而房中的千轴百卷,尘封也罢。
啟:“两年后,商王将遣送数名才仕求学于此,在这之前,我并不能做你师傅,你就称我先生便可。”朔阳:“是,先生!”
啟老疑惑到:“你可知为何?”朔阳没有任何迟钝:“朔阳有幸先到,蒙先生收留,但商王若派公卿王子访学,恐有生变!”听到这句话,啟老眼前一亮,他的回答正如所虑、分毫不差。
“两年,我便教你两个字……”
朔阳不解。“先生,任两字有多般奥义,我潜心修研即是……”啟老打断他,“这两个字,是‘仁’、‘勇’。”朔阳沉默下来。
啟老没有回头,缓步登山假山,道:“知易行难!”对刚才朔阳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啟老很满意。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设身处地地为别人思虑则始于一个人在困境中的选择、磨练出的一种的心性。
而对于朔阳刚才以为的“仁”、“勇”二字的简单;确实,将这两个字记下来,只消顷刻,但真正把这两个字融合在一个人的心性里,甚至可以说需要的是一辈子的践行;过或者不及,起起伏伏,作为一种昭示,行之、慎之。
啟老没有说,也不敢说的是:这两个字所蕴含的,便是帝王术。
虽所谓教授,可两人在沉染阁、似乎还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任何变化。
不同的是,因为假山轮廓已成,除去洗衣做饭,朔阳每有空闲时间都会拿一根棍子,像模像样地挥舞。
劈砍挑刺……虎虎生风,活像一位身在敌阵的骁勇之将。
始于啟老的一番话,说:“年幼时你孤身独处,你的背后的树、窝两侧的密藤和睡觉也攥在手里的棍子便是你唯一的依托;而今,你要慢慢去体会的是: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攻敌所必救……”
日复一日。
在完全褪去乡野气息的朔阳心里,慢慢有了一个对手:昨天的自己。
深秋,瘟疫四起。
想来是一连数月,遍野尸身不及掩埋、流民四散而致。
啟找出古卷中的两剂偏方,一老一少离开闲迟居、赶往疫情最严重的汉武镇(武汉加油)。
汉武镇,距此大概三百里,名出前朝上将军刘汉,先帝赐名:汉武,官拜汉武大将军;为表其功绩,一马平川,从商城一路修到汉武……因为汉武镇紧邻长河,经几十年发展,这里陆运、漕运发达。
一路上,啟老给朔阳讲那边的山川风土。
五天后,两人终于绕过在闲迟居能看到的远山,四面也开始郁郁葱葱,汉武镇在望。比起朔阳和小狼的速度,他们二人实在太慢;若啟老尚在高位,唤个车马,恐不需两日。
四面已被商王派驻的大军团团围住,许进不许出。
向卫戍的军士言明身份后,对方不敢怠慢,“大人请稍后,小的马上前去禀报!”许久,一小队人马来到他们跟前。
领头一人到:“国老久侯!末将吴大荣,奉校尉将军令,我等护送国老前往刘府。请!”说着他们自发列队在路的两边,刚好能看到前面为两人准备的两匹马。
整队人全副武装,刀、盾牌,弓箭一应俱全。
吴大荣看到啟老迟疑,道:“军中无车乘,请国老屈尊、骑马而行。”啟老一笑、看向朔阳,朔阳脸红、摇头。
啟老微微一揖,马上的吴大荣一下就慌神了,即刻跳下马,单膝点地,大声道:“国老折煞我等了。”
啟老马上前去扶,心知吴将军念及自己曾身居高位,对自己礼让有加,甚是满意。道:“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我这个小书童不会骑马,不知……”
吴大荣:“与末将同乘遍是!”他明知朔阳是啟老的小书童,仍然毫不顾虑地让他与自己同乘、而不是让手下人带着,对啟老非常尊敬之心已胜言表。
一行人上路,啟老忧心忡忡地环顾四周,吴大荣也随着啟老的节奏,不时指点。他们走得很慢。
吴大荣指着远方一堆大火,道:“这是在焚化的死者的尸首。”叹一口气,“之前是就地掩埋,可得病的人越来越多,包括军营里,也有不少人染病……”
朔阳是第一次骑马。起初他不敢碰身着铠甲的吴大荣,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后,也不敢回头,左右观望着。
不经意间,十几个流民朝他们涌来。
整队人马急停,朔阳身体不由前倾,双手碰到了吴大荣的甲衣。指尖传来的冰凉、似乎呼应着神与阁里那柄末洗剑,如临沙场。
“我朝国老在此,尔等速速散开!”也许是连日奔波,也许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国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一群人不为所动,继续靠近马队。
啟:“我们是来帮你们的。”不说还好,啟老儒雅的语调一处,流民们更是往他们这边涌。
吴大荣:“戒备!”口号一处,所有人齐齐拔刀。森森白光,冷味十足。
不及啟老插嘴,吴大荣毫无慌乱,“军威何在!?”所有人整齐地刀背撞向盾牌……
“砰”、“砰”、“砰”,在所有人整体划一的威吓下,流民淘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