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傍晚时分,从陨龙墟归来的大部队开始汇集圩市,整个市集便逐渐喧嚣了起来,熙熙攘攘。尤其主街那边,更是人满为患了,各种叫卖的,讨价还价的,还有因为各种原因争吵的……那热闹非凡的场景,与普通菜市场无异。
闻悟看酒馆的客人越来越多,于是主动告辞了。阿汉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看着酒二娘忙里忙外,却是懂得分寸,只得不舍地告别。倒是酒二娘,依然是那般热情,见他要走,忙中还装了些干果硬塞到他手里,让他带回家。闻悟好说歹说,却是硬拗不过,只得收下了。不过,临走时,他还是塞了两个铜钱给阿汉,不等后者反应过来就撒腿跑了。
这礼节太讲究了,弄得跟吵架似的。
闻悟一路跑出了圩市,这才敢停下来,忍不住哭笑不得地腹诽了一下。再回首望去,圩市灯火初明,早已人潮涌涌。
要挨骂了。
闻悟又看看天色,只能见到天际的一丝霞光,远处的原野都已经开始落黑了。他暗暗叫苦嘀咕,赶紧小跑着往回赶。
果不其然,当他回到家里时,母亲早就候在前厅了,黑着一张脸。他耷拉着头进门,瞄了她两眼,讪讪地叫了一声‘娘’。
妇人看着他,眼里有些怒气。
闻悟知道自己有错,不敢看她,只将手里的纸袋放到桌上,小声说,“这是二娘让我带给你尝尝的,自家做的吉果干……”
然而,妇人却不说话,仍只是盯着他,让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好。好半响,正当他要硬着头皮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气氛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唉——’的一声。这声叹息,除了无奈,还有些许的哀伤,让闻悟一下有些不知所措,抬起头,“娘……”
妇人却撇开脸,淡然地打断他:“吃了没?”
“没……”
“去吧,去厨房,帮桃嫂将饭菜端上来。”妇人摆摆手。
“喔……”
闻悟不敢多说话,瞟了母亲一眼,见她神色已经稍稍有所缓和,于是乖乖地转身去厨房。院子并不大,从客厅进去,经过走廊,便是后厨。这会儿,穿着粗褂的年迈老人坐在炉火旁,微微伛偻着腰,正在一边烤着火一边烧水。
“嬷嬷。”
“诶?哎,闻悟少爷,你回来了呀。”老人闻声回过头,见到他,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仅剩的几颗又黄又黑的牙齿。
“嗯……”闻悟点点头,“娘说了,可以吃饭了。”
“噢噢,好,好,我都温着呢,现在端出去。”桃嫂连忙站起来。她看起来挺老了,该有六、七十岁,身形瘦小,还有一点驼背,头发灰白不剩几根黑丝,但是精神头儿看起来还好,手脚也还算麻利,拎着蒸笼盖子提起来不见费劲。
闻悟走过去,帮忙端盘。
桃嫂连忙阻止,“哎哎,闻悟少爷,让我来,让我来。”
“你拿那个吧。”
“喔,噢,好,好。”
“小心烫,你先走。”
闻悟还有些担心,在一旁等了等,但看她动作利索,才觉得有些过虑了。不过,毕竟年纪大了,老人又小心翼翼,于是走得并不快。闻悟倒是不急,跟在后面,并不催促。说起来,再过几个月,桃嫂便要七十岁,该为她找个养老的地方了。
通常来说,年长的仆人到了适合的岁数,主家都会给安排个安身之处,最常见的便是还了卖身契,给些钱财打发离开。但是,桃嫂早年丧夫,又没有儿女,在外无亲无故,根本没有落脚处。而她打小被卖入元家,服侍了元家两三代人,元家也不好驱逐她,可她毕竟年纪摆在那,做事终究比不过年青人灵快,形象对外也不体面,于是便安置到了北厢。北厢是外亲的居处,大多数家境一般,雇不起年轻下人,对下人要求也没那么严苛,正适合她这样的老仆发挥余热。
在闻悟的印象中,自打记事开始,桃嫂就在家里了。算起来,刚好是父亲死掉那之后的事,已经有10年出头了吧?闻悟想起来,那时闻卿还在襁褓之中,自身也才几岁大,还多亏了有她帮忙,不然母亲一个人一边要忍受丧夫之痛一边还要带着俩个孩子,该有多艰难呀?每念及此,闻悟都会心存感激,而他知道母亲与闻卿亦然,所以虽然老人平日里一直是以下人的姿态相待,但是一家人却不敢怠慢于她,平日都是叫桃嫂,或者嬷嬷,早已将她当成半个家人了。
若是自己能有个收入,请个年轻的佣工,也不用这么麻烦。
记忆里,闻悟记得,在几个月后,桃嫂摔了脚,卧床不起,母亲便是从那时候开始操劳家事,导致病情急速恶化,最终……
闻悟这才发现,以往自己一心痴迷于所谓的修仙,许多现实的问题都没有留意,以至于一直都生活在母亲的庇护之下而不自知。他随着桃嫂进去前厅,从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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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母亲略显单薄消瘦的背影,心里微微酸苦,两眼又有些发红了。
“闻悟少爷,闻悟少爷?”
“啊?”闻悟惊醒,这才见母亲和桃嫂都在看自己,连忙低下头,将手里的菜盘放下。
“说你几句,你就又怄气了?”妇人瞟他一眼,见到他的神情,微微一愣,会错了意。
“没有……”闻悟摇摇头,撇开脸。
“你,闻卿去了账房领月钱,现在还没回来,你去找找她。”
“我去,我去……”桃嫂转身就要走。
“桃嫂!”妇人叫住她,朝闻悟颔首示意,“去吧,快去快回。”
闻悟点头‘喔’了一声,转身离开。
桃嫂看看他,又看看妇人,“表小姐,闻悟少爷他……”
“刚回来说了他几句,不理他。”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着,妇人却是望了门口一眼,手心微微地蜷了起来。
外边,灯火初亮。
闻悟沿走廊穿过北厢的庭院,向南厢那边过去。沿途,经过一家家的院落,大多都紧闭大门,人声寥寥,有些冷清。
这便是北厢。
元家的四个主区,除了公共的用地,东厢最富贵,属于主家的住处,其中就包括了家主和几位家中老辈。元家的祠堂,亦在其中;南厢次之,住得多数是近亲,以及在元家地位显赫的人。比如那元浩,又比如家中的老医士于先生,等等;西厢,则是客人的居处,平日里大多空置,可一旦到了各种节日或是有什么喜事,往往就人满为患…..唯有北厢,地位最低。这里除了是下人们的住处,还专门用来安置一些不太受待见的远亲,或是被打压的元家人……等等。
虽然住在北厢,但是闻悟的外婆是元家的近亲,因而母亲与元家算是表亲,其实地位还行。这也是为什么他能住在一间独院的原因之一,毕竟好歹也算是个远房亲戚,跟下人们挤在一起住,且不说闻悟一家接不接受,传出去也不好听。
当然,这里也还有闻悟的父亲的一份功劳。现在说起闻宾,元家能记起的人已经不多,但在十多年前,作为元家的首席护院教头,半步虎甲,在元家还是有些地位的。闻悟是没印象了,不过母亲是这么说的,她还说正是看中了父亲的威武才嫁给了他。
不过,又有什么用?人走茶凉,向来如此。
闻悟到账房的时候,正遇见闻卿在与人争吵,脸都气红了。
“说没有就没有!改天再来吧!”
“改天是哪天?我娘上周来,你说改天,我前几天来,你说改天,今天来,你还说改天,改天改天,你不要欺人太甚!”
“谁欺你了?没钱就是没钱!就算你去家主那告状,那也是没钱!有本事,你就向家主要去!”
“你——”
“闻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