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略停了一会,竟然响亮的喝了一口酒,继而转笑道:“你不要惊讶,我是瓶不离身,酒不离嘴,一天足要一斤水酒,少了不行,多了也会控制。”
黄瑞兰双手合拱形回老夫人道:“酒是食粮之精,水是万物之魂,所谓水酒精人魂矣!老夫人深知养生之道。老夫人千岁可待也!”
老夫人啍啍一笑;“人总会变老,直至死掉,乃至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要活出自己的韵味来,不是一件容易事。古言道,有福之人夫前死,无福之人送伴夫。我现在不知道我算有福之人还是无福之辈。”
老夫人又停了一下,喝了一口酒,又继续回忆道:“你知道这帮流窜到海西的倭寇有多么的坏吗?他们勾结当地不法商贩,妄想趁天降之灾哄抬粮价,大赚民难之财,因此,对老爷子恨之入骨。”
黄瑞兰听得清楚,庐州方言,“老爷子”之称呼就是胡雨石生父的尊称了。
老夫人说到这里,眼还看着窗户外,窗户外虽有尘世余光,即被室内的灯光反射成漆黑一片。
“后来,倭寇纠集山地土匪,将老爷子双臂双腿砍掉。”
老夫人说到这里,屋内窗外显得更加寂静,黄瑞兰都能听到自己心脏的“呯呯”声。
“唉!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人就必然有另外的一些诉求,而这种诉求是最危险的,也是最致命的。老爷子与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们结婚时就己约定,不富甲天下,我们绝对不会生儿育女。后来老爷子接受不了无臂无腿的事实,在癸酉年花了一天时间,艰难地使我由处女变成妇女…”
老夫人说到这里,用左手指了指正跪在床边的胡雨石说到:“后来我们就有了他。”
老夫人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到:“在胡雨石百日的那天晚上,雷闪电呜,风雨交加,老爷子即在此晚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黄瑞兰听到这里,大为不解,老爷子己失去双臂双腿,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又能到哪里去呢?
“后来有人说在东洋富士山见过老爷子。”老夫人又喝了一口酒,“如果我当时年轻十岁,我定到东洋,证实老爷子到底是不是在东洋。”
老夫人说到这里,突然将话锋一转,语气高昂:“当听到李大人七十岁赴东洋,担国之重任,如顶天盖地,我实在汗颜不止。”
这时,胡雨石答腔道:“慈娘只顾专养高寿,未尽事业交给愚儿赴任即可。”
老夫人正言道:“国与家相比,孝爹娘与忠朝廷相比,孰轻孰重,自你记事之时起,我对你都有交代,你要好自为之!”
这时,门口外传来了脚步声。
“老夫人,四十一双行军鞋己送到了。”一位妇女进门说道。
老夫人此刻情绪更加亢奋,对跪在地上的胡雨石说到:“我在前几天就在卜卦天时地利,今年是寡年,少春之岁,宜农耕,不宣外出。然今天时已到,大丈夫当破石天惊,不能被天无时、地不利所阻碍。你是老爷子独传之子,记住你生父常说的一句闵南话语:人生海海、甜辣自评;穷勿信命、病勿信鬼。同时也要以母亲的为人是鉴。老母我虽身为女子,与李清照极为相似,好酒、好赌,还好色,但我是有节制的,从不烂酒、烂赌、烂色!起身来吧,去做胡家人该做的事去。”
黄瑞兰听到老夫人对儿子的一番“临别寄言”,心里直打鼓,也生了一丝不安。因为在世人的见识里,胡家祖传秘籍是经商,是赚银子,而他黄瑞兰不惜耽误时日,专请胡雨石同行,特别看重的东西,路人皆知了。
胡雨石聆听过母亲的教诲后,重重地磕了十三个响头,含泪用闵南话答到:“儿谨记住母亲大人教导了!”
老夫人又道:“我要你学会闵南话,不是要你去闵南,而是要你记住家史。”
胡雨石答:“儿记住了。”
老夫人转过头又对黄瑞兰说到:“唉!人这一辈子不怕路途遥远,就怕鞋子不跟脚。请你们带上我给你们准备的四十一双行军鞋。此鞋非同普通军鞋,胡氏祖宗就是凭这双鞋打天下的。”
这时那位“来人”插话道:“刚才统计过人数了,一共四十一双鞋。这几十双行军鞋,以前叫经商鞋,是千古奇鞋,世上只有胡家族才能缝之。”
黄瑞兰重谢老夫人后,心里马上计算到,队伍共有四十四人,剔除丁氏两兄弟,还有四十二人,老夫人只给四十一双行军鞋,她是不是把我队伍人数算错了?不过,黄瑞兰也不好意思问老夫人此事。
“时间紧迫,那我们就出发了啦?”黄瑞兰轻声地对老夫人说。
老夫人此刻端坐在床上,嘴里念到:“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念完诗后,老夫人如雕像般,闭着双眼,也没有回应黄瑞兰的话。
胡雨石鼻子一酸,“母亲大人近几天身体已大不如前,好像生病了。”
老夫人突然又喃喃道:“我其实没病,只是老了。儿女虽是爹娘肉,唯有一点像羲之。”
“老夫人己到就寝时间了,少爷可以走了。”站在床沿边的女佣人对胡雨石说道。
胡雨石站起身来,跟着黄瑞兰走出门外,向湖上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