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做事的时候保持着一定地惯性。举个例子来说,当一件事情开始的时候,就顺着它的流向推动,不急不缓,不慢不拖,待惯性在时间的磨损中慢慢消失了,事件也就自然而然结束了。
听起来很轻松,但跟着惯性的同时还得保持清醒,就是件绝顶消耗精力和体力的事情了。
就拿这地狱众生来说吧,每一位都有自己的语言方式,节奏,气场,和不同的目的。既要允许事件的发生,又不能过多干预。既要敞开心扉,什么样的故事都能够不加偏见地记录下来;但同时还不能迷失,不能被蛊惑,不能忘记自己是谁。
我坐在香樟树下的茶馆中,思考着这其中的平衡我该如何把握呢?脑袋想痛了也没得出个答案,这思考过程比接待客人还要辛苦。于是干脆放下了思绪,也许答案终会在事件的不确定性中浮现的吧。
我如此想着,张开双臂,跃入地狱。
事务所门口的莲花灯亮起来了,事务所迎来了十一号客人。
“执笔大人,您好,打扰了。”一位女子的声音从门口传入,声音安定。
“请进。”我挥了挥青玉笔,大门打开。
一位人形女子走了进来。女子的身上披着一层白雾似的薄纱,纱下什么都没有穿,是赤裸的人类身体。女子踮着脚尖走路,这地板仿佛是薄冰,每一步都走的谨慎小心。女子身上的薄纱很薄,薄到几乎像没有穿衣服。她的脸上却蒙着一层又一层的白纱,厚厚地叠在一起,连五官的轮廓都看不清。女子在我的木桌前端坐下来。
“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我铺开笔墨,提起青玉笔。
“我姓兰,名浮生。”
我在宣纸上写下“兰浮生”三个字:“兰浮生,请问你今日找我有何事?”
“我想请大人帮我找一个人。”她说道。
“这超出了我的工作范围,我只写字,不会找人。”
“这个人,你认识。”
“我再说一遍。找人此事,超出了我的工作范围。不管我认不认识,在这地府中,执笔一官,只会写字。若真是急着找人,去找黑白无常吧。”
兰浮生低头想了想,一圈圈揭下了脸上的面纱。先是五官的轮廓慢慢显露出来,随着脸上纱布变薄,越来越清晰了。直到她揭下了最后一层薄纱,是一张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我惊讶在原地,一时失了语。
——这张脸,属于我少年时期的一位好友,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大姐姐,长我六岁。她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因患癌症而去世了,至今都好像是我心中的一道疤,疤上的皮肤组织层层包裹了起来,形成厚茧。然而,这张脸,此时,此时,竟就在我面前。我如鲠在喉,旧伤被尖刀生生刨开,我深深吸了口气。
“执笔,我们好久不见了。”连声音都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这张脸看。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没有想我?”
我闭上眼睛,稳定了一下心神,再次睁开时,却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兰浮生,你为何要化作此模样?”
“执笔大人不喜欢吗?我就是她呀,我这么做可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你不是她。”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呢?我可是知道我们之间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