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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尽染

楹联上岁岁平安,国泰民安,如愿以偿。新时代来了。

新农村规划后,原本住山脚或者半山的村民们也都纷纷搬到了平原地带。新的平顶房更能遮风避雨,雨后春笋般在那儿崛起,村民们木泥构造的祖屋渐渐淘汰。淘汰之初还能作为牲畜的围栏或园林,随着瓦片碎落、土墙坍塌、房梁生蛀,祖屋在淋雨的岁月中凄凄挥别了年代,依稀可见的是残垣断壁上曾经烟熏的黑。

有老人不愿住进平原的新房子,常常回来老祖屋看看,生生火,他们有的宁可住在祖屋,心里踏实,有处可依。

“房子没了人气,就会腐朽得快。”奶奶说。

瓦房在风雨扫荡后瓦片歪斜或是掉落,雨水又滴落在板木的二楼,板木遇水更容易腐朽。向来勤俭节约的奶奶大方的出钱叫人修缮屋顶。可是风雨去了又会来,修完第一次,并非一劳永逸,在这动荡的天空下,该摧毁的东西哪怕短时内不被磨灭,也会犹如风化一般渐渐腐蚀掉。直到奶奶离开尘世,这风还在刮,雨还在下,而祖屋无人问津,沉默在荒芜里。

从前用的火柴划了又划,浪费一支支不易燃的火柴,那声音和气味得多生趣呀,而烧去的也太快。断电的夜晚,有煤油灯滋滋啵啵烧了整夜。现在炉火旁生火的奶奶用上了打火机,一点即燃,竟然有些生涩乏味。

火生起来了!炉砖下经年的蛐蛐在回应旧主。竹围的厨房外,荒草里的丝瓜藤探头进来看着曾赋予它新生的恩人,鼻涕虫就顺着这路来来去去,留下了许许多多光鲜的痕迹。狗儿蹲坐在从前的位置,呆呆看着炉火,忽而又眯着眼睛,小脑袋靠在了我们的腿上,轻抚一下这乖巧忠诚的生灵。哦!你也还在这里呢。原来,我们都还一直在这里呢。

炊烟掠过烟囱和灶台,袅袅又上了瓦,房梁、泥墙又开始了生趣盎然。

在新房子吃饱穿暖了,总不忘端了好饭菜,再来祭一祭祖屋的“天地君亲师位”,祭一祭灶神和土地公。若当年未能人杰地灵,只盼未来子孙多福、人寿年丰。

“去了,去了,又去了,蜜蜂啊!”

苍苔满布的蜂箱上,黑墨水的痕迹依稀可见。

蜜蜂杳无音信,万千世界,姹紫嫣红,它们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那天午后,我和爷爷奶奶在祖屋门前的晒谷场最后的相聚,是爷爷的诀别。我很困倦,躺在奶奶的膝盖上睡着了。朦朦胧胧里听到爷爷说的话,大概是说自己这辈子没有照顾好这个家庭,奶奶哭了。这辈子独来独往的爷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掏心窝跟她说话。

爷爷在祖屋里抬洗脸水时摔了一跤,中风一病不起。

我轻抚他的头,告诉他爸爸和叔叔很快回来。

天黑了又亮了,他没等到所有人回来。他没舍得关上黑暗,睁着双眼离开了这个世界。

祖屋的泥墙轰然坍塌。

祖屋要拆了。

卖了。

用它的房梁、腐木和瓦片,耗掉最后的光辉,用尽价值。腐木压榨后,合成木板再利用,无外乎也是一种新生吧。

去了,去了,已去了。

谁也不会在意渺小但同样惊心动魄的死亡和传承。

“我们很有缘,建了新房还能是邻居。”

何其幸运。

老去的年月,还能在见得到的旧人眼里,能见到。

有处可寻,有情可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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