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臂膀是比手中刀剑更重要的东西,初上手的刀剑兴许会背离你挥舞他的意志,可你的臂膀不会,每条筋络每条肌肉每根骨头都在你挥刀时竭尽所能,这才是武人所真正要倚靠的。不论是他的师父师公亦或是教授他刀术的周敢当都有这样的说法,手中刀剑只是外物,真正与你性命相依存亡与共的唯有那双打你来到人世起便相伴的臂膀。
意志支配骨骼调整到合适的角度,筋络极大地伸缩或是舒展,牵引附近的肌肉鼓胀发力。
魏长磐曾被教导在习武时仔细体悟这样的感觉,这种像是绣娘穿针引线的功夫对大开大阖的武人而言属实有些为难,然而于招式细微处完善却有极大的裨益。
栖山县张家的沙场武术在招式精妙程度上不得不弥补的缺陷,张五在极早的时候便意识到了这点,这种体悟便是他于南下江州途中思忖出的应对之法,张五本人在阖眼回身出枪时能一次命中三枚自由坠落铜板的内孔便是明证。
毫无疑问这种体悟之法对栖山县张家弟子而言极为有效,钱二爷周敢当等生出武夫气机来的嫡传便是明证,于是乎原本的弊病也就被部分忽略。
痛。
这已经不是魏长磐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痛感是否比其余同境武人敏锐太多,伴随着武道境界一同提升的五感本该令他更能忍耐才对。
他已经不是首次身受这样的伤,江宿二州交界的野河道,大树十字坡的黑店,北方蛮族的草原,并圆城的一夫当关,还有南下途中的两场生死搏杀....痛楚一次胜过一次。
武夫五感敏锐本是好事,修习这种体悟之法对四层楼以前的栖山县张家弟子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然而随着武道境界提升而倍增的痛楚迄今为止也仅有张五在内寥寥几人知晓,钱二爷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将这弊病告知魏长磐便战死松峰山上,仅有魂兮归来。
适才他境界尚低微,钱二爷如何也想不到他在生死搏杀中所受的裨益能如此之大,在短短数年间便跻身四层楼境界的同时,本该许多年后的弊病也随之提早到来。
武二郎的拳势在他胸口倾泻,无疑伤及了心肺,他每次呼吸都仿佛是在扯动破旧的老风箱,巨大的疼痛像是要将胸口撕裂。
锤炼得法的武夫体魄让他能够抗下更多武二郎的拳脚,这是换作任何一名同境武人都要闻之色变的事。
总不能身后那些抛却家业亲族南下的长辈来扛。
如果不激怒武二郎,那个面目与苏祁连极为酷肖的年轻武官势必要受更多折磨,介时他们还会有更多的人为了徒劳无功的搭救而死。
逝者已矣,还活着的人都要好好活下去。
魏长磐望向此时双目赤红欲滴血,面庞青筋条条绽出的武二郎,心悸之余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情形。
他想起来了,是栖山县,那个被师公张五以枪破爪走火入魔的囚徒,与人厮杀时也是这般的面目狰狞,平日里瞧着好端端与常人无异,彼时却像是将羁系起来的妖魔释放,令初习武的魏长磐相对时甚至没有出拳的勇气。
不可否认这些多被名门正派弟子斥为旁门的秘术在境界和杀力提升上都毋庸置疑得迅猛,然而这些秘法的弊病终会将人变成毫无理智的兽。
修习邪魔外道的功法,从来没有能善终的先例。
那妖魔邪崇人人得而诛之!
妖魔就是妖魔,走上了这条不归的路,还妄想回头么?
无数义正言辞正气凛然的申斥规劝怒在魏长磐脑海中炸响,他低头看了眼手中那片残铁,无声地咧咧嘴。
去你娘的嘞。
....
被激怒后的武二郎出拳如海潮拍岸连绵不绝,尚有战力的晋州武官结成小阵抵御才能堪堪招架。
先前打头阵的魏长磐约莫伤势不轻,被护在小阵后和两名已站不起来的伤者一道,低垂着脑袋。
两负伤晋州武官手持轻弩,想要透过望山锁定那小垚山大王身形,徒劳无功之余反倒有误伤同袍的风险,他们迫切地想要尽一些自己的绵薄之力,却意识到他们事到如今已经帮不了什么,只得让自己挪远些尽可能不被厮杀波及。
整座客栈都在武二郎的拳下呻吟,这间地处偏僻的客栈即便在建造时未尝有半分偷工减料,可毕竟有将近半甲子风吹日晒雨淋,再昂贵坚牢的木料也难免要被鼠蚁虫豸蛀蚀。
何况客栈内还有武二郎出拳疯魔。
客栈正厅大梁原本微不可闻的裂缝缓缓在整根木料上延伸,即便二层楼那些正以性命相搏的武人知晓也不会有丝毫的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