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朝臣们呈上的奏本,需先由内阁票拟,再送至司礼监,许多奏本都在说废话,有些甚至只是向皇帝请安寒暄,谢如琢向来懒得过目,司礼监批红盖印后便原路发回。
一些奏本确实奏了要事,但内阁商讨后往往也能给出妥帖的解决方案,谢如琢粗略看一遍就让司礼监直接对照票签上的辞书批红。
故而每日真正需要谢如琢花心思看的奏本少之又少,时常感叹谢家先祖创制的这一套章程还真是省事,也难怪他父皇能心无旁骛地玩大半辈子。
但今日委实大不相同。
桌案上堆了两大摞奏本,一盏浓茶已续了两回,丝缕热气颤巍巍往上冒,谢如琢脸色铁青,揉按了几下眉心,问道:“这些话从哪里传出来的?”
何小满在桌上摊开几张纸,柳叶眉蹙起,道:“东厂已查过了,奴婢也和锦衣卫那边通过气,源头已查不到了,但可以肯定是从朝廷这里往外传的。”他稍稍顿了下,意有所指地往内阁贴在奏本上的票签看,“这种事无人授意,哪里能传出这阵仗。”
谢如琢嘲讽道:“孙秉德好胜心重,想把所有事都控于掌中,他知道这才刚开始,示弱一次便失了主动。看来杜若那件事是把他气狠了。”说罢他又叹了口气,“重建三大营之事在这档口正好撞上,他们拿沈辞开刀是做给我看,是我连累了沈辞。”
“内阁不会善罢甘休的。”何小满道,“明日上朝内阁定会指使言官拿这事做文章。”
“娼妓之子,身份不明……”谢如琢拍桌而起,内阁的票签在掌心被狠狠揉皱,“孙秉德到底是在骂谁!”
谢如琢甚少这般动气,何小满使眼色让殿内伺候的内臣都出去,把那杯味冲的浓茶倒掉,重新换了杯沁香的花茶,斟酌着字句道:“孙秉德这样做岂不是把太后也骂了进去?他与太后至今都还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要突然撕破脸?”
“因为这事就算拿到台面上明说,太后也不敢说什么。她和吴显荣本就说不清楚,跳出来和孙秉德作对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谢如琢没心情再喝茶,但闻着那清浅的花茶香,气也稍顺了些,“这事说到底针对的还是我,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可免去惹一身膻。”
他略显疲惫地坐回去,再次去看何小满递上的那几张纸。
定了太子的老师后,孙秉德与他演起了君臣和睦,他提议要在乐州重建三大营时,孙秉德甚至还十分赞同。
重建三大营是势在必行的。
如今三大营能凑出的人数堪堪过三万,还不到太.祖时期的五分之一。当初坪都没守住,兵败如山倒,主要就是因为京城三大营兵力不足,战力也远不复当年。何况眼下朝廷手上没有一支可用的兵马,总不能往后全要靠四位总兵或是不堪一击的卫所军打仗。
既然要重建,就得往这儿塞一批人。
内阁要求兵部负责遴选三大营将官,谢如琢没有异议。
从前在坪都,三大营将官多是勋官及世家荫封,个个身份显赫,加之三大营在天子脚下,利益关系复杂,能入三大营者来头都不小,这事不可能让皇帝或内阁说了算,由兵部考察身家背景、资历品性先拟定人选最能让大家信服。
但兵部选了两天的人,却发现朝中实在缺人,这般遴选根本选不齐。如此境况下,启用新人在所难免,谢如琢便趁机在名单上加了沈辞的名字。
首次南征后,无人不识沈辞,众人也都心知肚明沈辞是皇帝看重的人,不会只待在都指挥使司做个经历。
这本不是什么值得内阁大张旗鼓的事,皇帝拉拢一两个自己人也在情理之中,且朝中确实缺会打仗的武将,沈辞既然是将才,能为朝廷效力是桩好事。
可有杜若之事在前,这事就不能草草了之,内阁在背后将沈辞推上风口浪尖,顺道还把皇帝也拉下了水。
如何小满所说,那些流言从何而起已不可查,一开始只是议论沈辞的出身,愈演愈烈后,竟烧到了谢如琢身上。
母亲的出身相近,旧时经历同样艰辛难言,起初还在说皇帝对沈辞是惺惺相惜,后来有心人煽风点火,流言变作了沈辞是娼妓之子,身份不明,可能根本就不是裴元恺的私生子,不知道是他母亲跟哪个男人生的,那么现在的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