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衙偏厅,满满一桌酒席渐渐冷去,保定府衙门所有官员,包括前来述职的几个州县都聚在这里。
清苑县知县张知远不知第几次到门口张望。保定府同知吴成在位置上坐不住,站起踱了几步,不安地道:“他不会不肯来吧?”
保定知府黄淙坐在主位,腰背笔直,双目微阖,闻言,抬起眼答道:“不会。”
偏厅四角燃着四个炭盆,将屋内熏得温暖如春。吴成肥胖的脸上沁了一层汗,他伸手抹了抹,忍不住问道:“府台大人,这几日钦差大人除了你谁也不见,你说,他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这位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宋大人自到了保定,便住进了府衙,也不要人陪同,每日里调了关于军粮案的卷宗查阅,除了负责接待的黄淙谁也不见。
原本吴成一干人并不在意,卷宗早就做过手脚,他们自信谁也查不出破绽。哪知前些日子忽然就出了保定府通判钱霖畏罪潜逃,被当场射杀之事。紧接着,钱粮主簿丁一同在家中上吊,被宋炽的人救下,没两天又失踪了。
吴成坐不住了,喃喃念道:“前儿京里来信了。说这位是个不好相与的,仗着座师是廖阁老,谁的面子都不买。也不知他知道多少底细,若是……”
黄淙被他念得厌烦,不悦地横了他一眼:“好了,休要自乱阵脚。我们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总是尽力两字。”
吴成讪讪,又抹了一把汗,讨好道:“到底是大人稳得住。下官失态了,大人恕罪。有大人在,下官就有了主心骨,听大人的差遣准没错……”
黄淙听他啰里啰嗦的,越发不耐烦,正要呵斥,张知远的声音响起:“来了。”
屋中人都是精神一振,站了起来。黄淙带头迎了出去,一眼便看到,青年红袍玉带,修身玉立,在龙骧卫和亲兵的簇拥下款步而来。
这位以一己之力搅得整个保定府官员都惶惶不安的钦差宋大人,委实生了一副如玉如琢,出尘绝俗的好相貌。
这样的人物,偏偏还文武双全,圣眷优渥,履历光鲜无比:
十六岁成为北直隶的解元,十七岁殿前钦点为探花郎。
庶吉士散馆后,他放弃成为翰林院编修,自请为州县,去了烽火正起的山西,做了灵丘县的父母官;
仅一年,大破前来偷袭的鞑靼骑兵,破格升正六品大同府通判;
又一年,大同大捷,他调度、督运粮草有功,在座师工部尚书,阁老廖定昆的举荐下,调入京中,迁为正五品户部山西清吏司郎中;
之后不过短短三年,考核优等,越级升为正四品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升迁之快,在整个永寿朝都是数一数二的。
真真是得天独厚,令人艳羡。
黄淙的脸上一瞬间堆起笑来,拱手作揖道:“下官黄淙,拜见大人。”他身后,保定府的大小官员忙跟着行礼。
宋炽神色淡淡:“诸位快快请起,不必多礼。倒是我有事耽搁来迟了,累各位大人久等,还请恕罪。”
黄淙等人忙道“不敢”。
宋炽看向黄淙身后:“有劳黄大人帮忙介绍诸位大人。”
黄淙笑道:“这是应有之义,还请大人先入席。”
宋炽没有反对,任众人将他让到上座之下。黄淙叫人将冷掉的酒席撤去,重换一席,笑着为他一一介绍座中的其他人:保定府同知吴成,推官戚鹏,知事张禄,清苑县知县张知远……
宋炽神情平静,等到黄淙介绍完,淡然开口道:“可认得人了?”
黄淙一愣: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该怎么答?
宋炽却压根儿不用他答。跟着宋炽过来的龙骧卫首领李虎瓮声瓮气地答道:“认得了。”
黄淙眼皮一跳,就见宋炽修长如玉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一敲,他身后龙骧卫的人齐齐双手一抖,亮出铁链,如狼似虎地扑了出来。哗啦啦金属之声不绝,顷刻之间,锁住了好几个人。
这一下变生不测,众人都大出意外。偏厅中诡异地安静了几息,被反剪了双手的吴成怒吼出声:“宋大人,你这是何意?”
黄淙也变了脸色,一下子站了起来。
宋炽眼睫微抬,唇边现出一缕笑意,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指尖不紧不慢地轻叩桌面:“诸位大人为何不问问本官,为何会来迟?”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