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的笑容微微一滞,掩藏着尴尬转身欲走,随即被那女子拉住。
“你不用瞒我,又去当了是不是,那是你的祖传之物,怎么能……”
她说不下去,眼眶中早已泪水盈盈。
书生在榻沿上坐下,替她拭着眼角的泪:“无妨,这一来咱们便有了几百钱,等你病好了,我便入京应试,得了功名再将它赎回来便是。”
说着弯腰从榻底摸出一只缺口的破碗,拿在她眼前笑道:“以后研磨便靠它了,我先前试过,好得紧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窗外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磕响。
两人同时诧然望向窗外,却没再听有响动。
书生蹙着眉,小声安抚了那女子两句,惴惴出去查看,院内空无一人,门口的土台上却多了个黄灿灿的小物件,捡起来看时,竟是颗纯金雕饰的玉花扣。
.
谢樱时想继续看下去,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往外走。
而且走得很快,几乎像在逃。
她从不曾想过这世间居然有人能毫无私念,倾尽所有地对待另一个人。
纵然身居陋室,纵然囊中拮据,但那份相濡以沫之情已足以叫人羡慕。
假若谢东楼和母亲也能如此,即便没有显赫的门第出身,只是一对寻常的贫贱夫妻,现下应该好好的在一起。
而她也必定能平安快乐的长大,至少不会无端变成一个故意纵火的疯子。
只可惜,父母早已将对方视作仇寇,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
至于她,以后更不敢奢望能遇上一个真心实意的人。
幽寂的夜色中只剩下空怅,停下步子时已不知走到了哪里。
她只觉得心痛,痛得厉害,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光了。
干冷的风扑在脸上,谢樱时不自禁地打了个颤,腹中蓦然一阵纠缠翻搅,喉间涌动,忍不住张口将肚子里那点东西全呕了出来,整个人天旋地转,挨着坊墙颓然坐倒在地上。
远处隐约传来连串的呼叱和纷乱的脚步,转瞬便涌进前面那条巷子,像是两拨人正在短兵相接。
半夜里这么大的动静,莫非是官府捕盗?
谢樱时两眼发黑,难受得要命,却不愿被人瞧见,咬牙想硬撑着起身离开,猛然听到背后马蹄践踏的声响。
一道巍然的身影卷携着风势停在面前。
谢樱时仰起头,有些模糊的视线掠过马身,落在狄烻俊朗沉肃的脸上。
目光相触的一霎,狄烻眼底也泛起微漾。
他没有下马,居高俯望着半蜷在墙边的少女。
夜色幽暗中,那纤柔的身子完全被覆在黑影下,就像那晚他将她拉到教坊的后巷问话时一样。
所不同的是,她稚气犹存的小脸上已经没有了那股子不肯示弱的硬气,反而是从未见过的颓唐,面色苍白,凄楚可怜,精巧的五官都纠蹙在了一起。
下一瞬,谢樱时双唇抿颤,泪水涌出眼眶,滚滚滑落。
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苦闷如溃堤的洪水,终于难以遏止。
明明已经掩藏到了这会子,对着疼爱关怀自己的亲人都没有哭,为什么偏偏当着这个人的面竟如此没出息?
她想不出究竟,但就在刚才看清他沉峻的面容,挺拔笔直的腰身时,心中不自禁地一下变得安然起来。
甚至生出一种想靠在那宽实的肩头上宣泄情绪的冲动。
“在这里做什么?”
狄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冷,倒有几分像是自居长辈的责怪。
谢樱时肚腹里还在痉挛,根本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喘气喉咙里都翻涌欲呕,泪珠顺着面颊不住滴落。
狄烻等了片刻,见她不应声,便翻身下马,走到近前。
“身子不舒服?”
他口气有所缓和,见她捂着肚子,面色惨白,冷汗从发际间涔涔渗出,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起来,先随我走吧。”
狄烻眸色深敛,当机立断,拉着她手搭上自己肩头,双臂探下去将那虚软无力的身子打横抱起来,举重若轻地跃上马背,调转方向,朝来时的路疾奔而去。
两旁的街景开始飞快地向后倒驰。
谢樱时听不到风声和马蹄声,却能清楚得觉出他缓而有力的心跳,自己那颗无处安放的心似乎也随之平缓得沉落下来。
她软软地倚在那坚实的胸膛上,身子也不再纠蹙得发紧了,抬头看着他在月光下愈发棱角分明的脸,蓦地里觉得眼前发晕,仿佛一切都变得恍惚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