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僧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但他并没有说破。
一来,这无凭无据的,也不好指责,毕竟是是非寨内务,旁人不好插手。
二来,这变化不管是好是坏,似乎都对自己和诗音侄女没有坏处。
另一边,在折铁一行离开山寨一个时辰之后,鬼书生和活阎王,主动进了聚义厅,在二楼的书房中,仇不平还尚未休息。
在摇曳的烛火里,这位全身没有一丝绿林气的大当家。
他正捧着一本书,如老学究一样。
只是没有摇头晃脑,诵读这些圣人之学罢了。
二当家和三当家对视了一眼,便上前一步,吴世峰抿了抿嘴,主动开口说:
“大哥,小铁刚和他的好友们下了山。”
“嗯。”
仇不平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身为天榜高手,这在寂静夜里,那一行人纵马狂奔的动静,还瞒不过他。
看来自己的儿子,果然是被老父亲的绝情弄得心态崩掉。
盘庚几日后,还是带着友人伤心的离开了,仇不平心中微起波澜,但很快便被压制下去。
走了好。
虽然是带着对父亲的怨恨走的。
但最少总能留的一条命,不必和这是非寨玉石俱焚。
可是吴世峰的下一句话,就让仇不平心境大乱。
“小铁让我帮他寻找沈秋,我私下里帮了忙,沈秋在泗水出现,小铁和他的友人,大概是去救他了。”
“砰”
仇不平手中的书,被狠狠摔在桌子上。
他站起身,目光严厉的盯着吴世峰,一股寒气在这不大的书房里升腾起来,他说:
“老三,我记忆里,你不是如此多管闲事的人!”
吴世峰被杀气冲的有些狼狈。
他身边的刘俊山眼见大哥动了真怒,这虬髯大汉便急忙上前一步,护住三弟,他语气诚恳的对仇不平说:
“大哥,你莫要怪三弟多事,这事我也是知道的,而且我也参与了。”
“你自然是参与了。”
仇不平的语气越发冰冷,他说:
“若没有你的许可,夜里宵禁怎会打开三道山门,放他们离开?
二弟,三弟,你们莫非觉得我这不管事的大当家是碍着你们眼了?非要用如此计谋,把我赶下山去?”
这话一说,便让刘俊山和吴世峰同时色变,他两人半跪于地,鬼书生大声说:
“大哥莫要再说此等诛心之言!我等对大哥的忠义,天地共鉴!
只是大哥,你以真心对待我等兄弟,我等也不是那凉薄之人。
这几日里,你与小铁的交互我们都看在眼里,小铁年幼无知,但我等又岂是看不出大哥的心意?”
刘俊山也在一旁帮腔说到:
“是啊,大哥。
咱老刘是个粗人,不如三弟能说会道。
但我也能看出,你对小铁明明是拳拳爱护之心,却又因这是非寨之事,要忍痛把亲子逐出山去!
大哥,我和老三追随你二十多年,咱们虽不是亲兄弟,但彼此义气,比亲兄弟还亲。
我等知晓你这二十多年何等痛苦。”
这虬髯大汉说着说着,便眼眶通红,他说:
“最初几年里,你还外出寻访小铁踪迹,待到那一年,你外出时,寨子差点被官兵攻破,大伙死伤惨重,拐子还断了腿。
自那之后,你便舍了寻小铁的心思。你护了这是非寨十四年啊!
大哥,现在老天爷怜你,把小铁主动送来,你却又要因为我们这些无能之人,不得与亲子团聚。
这让我等何忍?”
“大哥!”
刘俊山跪伏在地,将头贴在地面,他大喊到:
“你便去吧!
去救回小铁,再与他父子相认,全了孝道人伦,补了内心遗憾,莫要再因为我等,便错失了这人间幸事啊!”
吴世峰也跪俯下来,与刘俊山一般,他说:
“二哥说的是。
大哥,此去泗水三百里路,快马加鞭也不过五日就能回返,大哥莫要担心这是非寨。
我与二哥拼了命去,也会撑过这五日。
待你回返,我等兄弟还要共赴沙场,击退那南朝北朝,让这是非寨的威名,再传扬个十四年!”
“大哥,去吧!别枉费了兄弟一番心意,也别让小铁和你抱憾终身!
这是我等唯一能报答大哥庇护之恩的方式了。”
两位兄弟真情实意的劝说。
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让仇不平的表情也变得复杂。
他那双和折铁有几分相似的眼中,流露出种种情绪。
房中烛火忽闪,时明时暗,照的仇不平脸上也是光暗不定,他闭着眼睛,背负起左手。
那些染血的回忆,只要闭上眼睛,便会出现在眼前。
十四年了。
与家人共享天伦,幼子出生,整个镇子张灯结彩。
那些血...
刺眼的血,满地的尸体,自己的父亲,亲人,自己的妻子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那脸上最后的祈求。
在诉说着仇家一门的不平冤屈。
只留自己孤身一人,在这冷漠世间蹒跚前进,却怎么走,都走不出那一日惨事的画地为牢。
折铁...
“呼。”
仇不平长出了一口气,
他睁开眼睛,对眼前两位兄弟说:
“那这寨中之事,便托付给二弟三弟了。”
刘俊山与吴世峰同时抬起头,两人脸上皆是一抹惊喜。
大哥下定决心了,这世间便再没什么能阻拦他与小铁相认了。
“大哥放心便是!”
刘俊山站起身,狠狠拍了拍宽大的胸口,对仇不平说:
“只要咱老刘还在一日,这是非寨就稳若金汤!”
吴世峰也合起扇子,对大哥用力点头。
片刻之后,一匹黑马冲出是非寨。
仇不平带着黑色斗笠,四周有纱布垂下,身上依然是那身儒衫,只是在疾驰的战马马兜边,挂着一把八尺长枪,用灰布包裹。
“待我回来!”
在是非寨前,骑在马上的仇不平回头对身后的刘俊山和吴世峰说:
“再与众兄弟一起破阵杀敌!一起算尽这天下...不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