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拉回好几年前,西北边界外,丁州军营。
“贪生怕死的东西,我让你跑!”军官手持皮鞭向被镣铐锁住的人死命的抽去。鞭痕在身上交错纵横,已经找不到一寸完整的皮肤。
他的后脑渐渐升起一股凉意,顺着发际线蔓延开来,像一只巨手在用力扯拽他的头发,拉出了一段他最不想重现的记忆……
“你耍赖!刚才我明明已经砍中你了。现在该我拿盾,你用刀。换你进攻!”
“胡说,我明明拿盾挡住了!你看,这边上的白印就是你刚才砍出来的。”
村东头,两个拖鼻涕的小孩,用藤条编制的盾和柳枝做的软剑玩的不亦乐乎。那拿盾的只穿了一件长衫,一直拖到脚踝处,连裤子都省了。
“岩子,明天咱们去邻村折几根杨树叉做剑吧。柳树太软,三两下就断了。一点都不好玩……”岩子点了点头。
其实他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略微有些争雄斗狠的游戏。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去挖蚯蚓或集树叶。但别人告诉他这并不是男子汉该玩的。只有老人家才需要蚯蚓钓鱼,小女孩才收藏树叶过家家。
如今,被镣铐锁在这里。他敢肯定自己确实不喜欢那个游戏。
他本就不是一个狠厉的人。
藤条编的盾,它的缝隙被鲜血灌满。
顺着四通八达又凌乱不堪的沟壑,汇聚成一次次生离死别的艰涩。
“岩子!我得走了。等我回来,咱们再去邻村吧。你先多挖点蚯蚓,到时候我带你去钓大鱼回来炖了吃。”
“你啥时候能回来呢?”
岩子看着比他高半个头,大两岁的哥哥问道。
哥哥没有说话,笑嘻嘻的把手盖在他额头上。出门时不自觉的看了看棚子角落里已经干裂的藤盾和早已断成几节的柳剑。
微微的,他恢复了点意识。却又睁眼看到赤红的烙铁像太阳一般停在他被血痂包裹着的鼻子前。
热度的烧灼让他不自觉的流出了眼泪。
“吼!”他拼劲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咬住了军官的手。
那块带着“逃”字的烙铁不偏不倚的印在了肩膀上。
一股腥臭闯进岩子的鼻孔,就和当时家里窗台上那五个装蚯蚓的罐子的味道一模一样。
回忆与现实又重合在了一起……
“又过了五天了……”看着外面的泥泞的小路,岩子背着一罐蚯蚓独自去了邻村。
“哐啷!”罐子在拉扯中摔得粉碎。
岩子拼命的抵抗,和这些重获自由的蚯蚓一样不停的翻动着,寻找遮蔽。
他被连拖带拽的来到了渡口处。
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大多都在哭。
“你哥已经被缠住了。按照定西王府之律法,由你顶替他的缺。抚恤……”
岩子呆呆的站在渡口处看着清澈的河,河里游着不少大鱼。
他脑袋有些蒙。不知怎的,只是非常可惜那罐摔碎的蚯蚓。
“我没有逃跑,更没有叛变!我只想要找我哥哥和他一起去钓大鱼。你们告诉我他被缠住了,那我就去把他解开啊!”
岩子已经彻底的混乱起来,对这眼前的刑讯官嘶吼道。
边军对战死这个词很忌讳。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又或从什么时候开始,战死的人都是被缠住的人。
“我还有四罐蚯蚓。”
“他答应过我的,他不会死。”岩子咬着伍长的手,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
血和肉沫从嘴角沿着下巴顺着脖子一直向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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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英镇,恒康布庄。
这家在主街上新开张的铺子,几日前刚刚收拾停当。门前鞭炮炸碎的红纸,还没被风刮干净。
下过一场雨后混着泥,把地都染红了一大片,看起来反而异常的喜庆。
老板站在门口拱手对前来捧场的客人车轱辘般的道着吉祥话,伙计则殷勤的招呼进店的买主。他们身上披着各式的布料,锦缎,皮草。花花绿绿,五颜六色。
回忆到这戛然而止,每次都是这样。
三年前到三天前。
这兴许也是个定数。
岩子端着茶杯,看着厅里熙熙攘攘的顾客。
一匹新料被裁开。
“刺啦”。剪子划开布匹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到手里的茶。
布庄开张后他才后悔为什么没有去做点别的买卖,比如跑跑商队赌赌命或是卖卖粮食发笔国难财。因为裁剪布料的声音像极了浸过水的皮鞭抽在身上的声音。
“茶可能真的没有酒有用。”岩子在心里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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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英镇,祥腾酒家。
岩子坐在那里。
和众人比起来他安静的像一尊泥塑。
桌上只有李韵姑娘刚刚送的酒。
不过酒壶是满的,杯子是干的。
第一次总是最难,岩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小的时候,他和哥哥很羡慕那些能喝酒的大人。但是任何东西,只要你想要的时候没有,那么后面即便再有,有很多,也不算有。
毕竟这个世上有很多人为了生计,只得放弃享受。
“传州统大人谕令:狼骑犯边,边界五镇内除边军所属外一律撤往丁州府方向!”
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次大厅内的所有人都听见了,而且听的很仔细。
这次远不如上次那般轻盈,欢快。
每一声都沉沉的砸在人们的心窝上,压的喘不过气来。
除了四个人。
张学究仍不停的往嘴里添着花生米。
岩子终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李韵依旧拉着少年问东问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