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雷霆击中我的右翼,让我失去了所有升力,笔直地坠地。落下后我抬头,发现正是走廊的场景。高兴缓缓撑开将军府,门户如水银流动蓄积,渐渐凝实了,如两条龙拔地而起,却演化石肤固形为柱。他们的对话我才听过一次,此时复刻于耳格外清晰。原来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完完整整地进入我的脑海中了么?
言讫将军脚落,周身隐入黑暗,随着那水银融化包裹,封住通向虚空的门户
高兴在原处怔了片刻,直到王晨一众的到来······
我再次回过神,伏到在科技大楼外的树人广场上,身边尽是些雷电锤击出的焦黑。不必抬头,我即明白仍有无数道天雷劈落,它们不再拘泥于阵发,以某一种更复杂的图样展现出来。
它如千里江山,它如送子天王,它如清明上河——一幅长卷中有多少细致入微的勾画,它便生出多少道折。一雷折九千次,一瞬过我天灵,击穿我的皮肤,贯穿我的脊梁。脊梁一节节地响。
廉颇为武魂自然受到影响要小,而你呢?你本来免疫了这亡魂断,没有经历那么多次痛苦的死别,你却主动选择遗忘!
天开了一道口子,似有百万天兵于其上,各执一束雷电,高擎起,对着我。影影绰绰上有一世界,冷冷清清下面唯一个我。那雷霆如万马奔腾,又似刘裕枪尖挑,即气吞万里如虎。总之是践踏。我的脊梁被踏得直不起来,被踏得粉碎,被踏得一节节地响。
因为你害怕,你害怕承认杜乡因你而死,害怕最爱的帝子与他的死有关联,所以你选择遗忘!
紫光青电。
那么多那么密,它仿佛一滴雨。是的,从天而落它不是雨是什么呢?人们常说历经风雨而怎样怎样,或许风雨是个广义的词,当中就包括雷化成的雨。它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它如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它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你折不断的!它连绵它绵延它延伸它伸展它展开徐徐地展开又是一副画卷。那画上有一万个武将,收录的真齐全!他们拿着刀拿着枪,拿着斧钺拿着勾叉拿着剑戟。他们怒目圆睁,都是浩然之人,容不得一个脊梁直不起来,伏在地上一节节地响的人。
喳!
他们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对,不是雷声是一万个武将在喊叫着。他们不说杀,杀是兵喊的,他们只会喊一声“吒”或者“喳”或者“报上名号来”或者“本将军不欲知小人之命”或者“你当诛”。于是一万件兵器依次插过我的身体将我扯得粉碎,什么光剑为翼坠着无数光羽都被打落的干净!我披得是光么?难道它不是忠义之人的血么?
无数次闪回到那个场景,无数次地托起杜乡的身子。原本忘记的这段记忆,我终于经历了无数次——把这二三年缺失的都补上了!每日令我肝肠寸断的怎么能是女人呢?每夜令我辗转不寐的为何不是杜乡呢?我郭迁并非孤独地走上这条武魂大道,在一开始我就有朋友有最好的兄弟。若欲效关羽行忠义,我那刘备是早就找到了的。
五年了。就如杜乡所说,五年的时间里我们一直是最好的兄弟。很久之前,我是一个极为阴暗的人,从小听着父亲的教诲,被刻下许多先贤道理的我走进学校,每一步都难如登天。周围的人常以我为另类,取笑我取得的成绩,取笑我的孤独,取笑我口中的佶屈聱牙的经书。我所崇拜的所敬爱的将军们在他们那儿一文不值,因此我常常同他们打架,一个打两个,一个打三个,一个打五个,一个打二十个。终于有一天我被打进了医院,父亲忧心地望着我,眼里深邃,为宇宙星河。我能看到极远处的光,却找不到近旁的明亮。
除了隐忍,父亲再无许诺过其他。他暗暗打通我体内的阴脉,让我获得比常人更坚固更具恢复力的身体,仅仅是为了让我能好受一些。他请我不要抛头露面,作一个最平凡的人,万般皆苛刻出头的人必不能是我。我从前不明白个中意义,直到羽翼将丰满,他才告诉我:
太上不辱先。
也许这之中,更有杜乡的影响的缘故。我们父子都为他而惊奇,那种胸腔与器量,天下无人能及。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正是隐忍苟且于一帮霸凌者的时刻。他没有帮我,只是等人都走了才过来,笑着说:“如果关羽没有在虎牢关下斩杀华雄,你觉得他还会名满天下,最终成五虎上将之首么?”
“金子总会发光。”我咬着牙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是你有多少个十年?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时候吗?”
“你说这些干什么?”
“看你可怜。”
“可怜?我郭迁不需要别人来可怜。”我说,“我要做大文化的,早晚我会成为文豪,用我的诗词引领风骚。”
“大文豪,你似乎曲解了可怜的意思。”
他说完就走了,步履是那样飘逸洒脱。我端正着看他走路是正的,偏斜着看也是正的。他就是一个不在意他人眼光,珍惜好时节的人么?他就懂关羽了么?
怜?
在现代汉语中它一般为“同情”讲。可怜,就是“值得同情”么?
纵江东父老怜而王我······
猛然间我想起上节课才学过的课文。垓下之围。项羽末路之际,就是这样说,于是不肯过江东。
怜。
在某种语境下,它意为敬爱。